无数个事后的“其实”为我们编织出一场本可避免的死亡。

我最近一直会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


星期三,我听到了很像我那个漂亮邻居的哀嚎。

“求你了别打我了我错了我明天一定给你做好早饭再出门……我求你了啊!痛,我求你了我错了,我跪下来给你磕头……我错了老公我错了……别打了!我错了!”

我赶紧问我的母亲:“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正翘着二郎腿看手机,听到我的话,抬起头皱了皱眉,“没啊。”

我想我大概是幻听了。


星期四,我听到了很像隔壁班那个胖胖女孩子的哭声。

“我不会……我真的不会告老师的呜呜呜……你们相信我,相信我。”

我戳了戳同桌的手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停下了记笔记的动作,听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我正欲再问他,却被我那数学老师喊了起来,“上课和男同学眉来眼去的,干什么!站着!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我撇撇嘴。


星期五,我好像听到了小区里那个活泼小男孩微弱的求救。

“叔叔阿姨你们别拍照了……他一直用螺丝刀戳我……我好痛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妈妈……救救我啊……谁来救救我。”

我问正在阅读的父亲有没有听见小区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批评我打断了他沉浸在书中的思考。

我低下头,为他带上了门。


星期六,我听到了……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父亲与母亲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沉重,因为母亲抹着眼泪,而父亲也摘下了一直戴在鼻梁上的眼镜。我背起书包,和他们打了招呼。但他们没有理睬我。我想,可能是远方的爷爷病情加重了。

到了学校,我发现所有人都注视着我。因为我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所以今天也并没有同学来找我聊天,只是我的同桌会偶尔出神的看着我。我有一点害羞。因为他,挺帅的。


诶不对 今天是周六啊……周六根本不用上学!


而今天,我什么都知道了。

为什么会听见那么多的声音。

不过是因为我和他们正躺在同一个地方。

我们一起 悄无声息 地躺在这个冰冷的地方。


那个漂亮阿姨在呼喊后不久,被自己的丈夫家暴致死。原因只不过是她那个早晨忘记为他做早餐。而其实我们这些做邻居的不是没听到过,我也和母亲提起过是否需要报警。母亲告诉我说:“别人家的事情咱们少管。”那些爱探听别人家事的老阿姨们只是每天坐在楼下唠嗑,看着漂亮阿姨进进出出时脸上露出可怜悲悯鄙夷的神色。可怜她被家暴,悲悯她不敢反抗,鄙夷她竟会和这样的人结婚。随后在心里默叹一声活该吃苦头,当时肯定没听父母的话就嫁给了这个男人之类的不堪的揣测。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身上还是我那天早晨看到的小裙子,但已经皱巴巴的,还有好几处破了。


那个胖胖的女孩比我上一次见到她瘦了不少,可别以为是什么好方法。她们班的班花每天下午都请她去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谈谈心。各种暴力与欺凌在她身上屡试不爽。只是这一次,她们在质问她是否告老师时“一不小心”用砖头砸了她的后脑勺。她的同班同学其实早就知道,但没有人帮她。因为像公主一样众星捧月的班花,是需要保护的,她的任何行为都可以被原谅。在他们的想法里,肥胖的她却不过是浪费地球的粮食与氧气。这样子的垃圾,怎么被欺负,都不为过呢。

她静静地把自己缩成一小点,待在角落了,就像她们欺负她时的躲避。


那个活泼的男孩不巧遇见了精神病和天生的观众。他被那个精神病男人按在地上,用螺丝刀这样的钝器,一下一下割去他生命的希望,而周围一部部举起的手机,一声声倒吸的冷气,一只只自以为退缩在安全线内的脚,才真正一下子将他推至死亡。其实在那个精神病把他刚刚按在地上的那一刻,那个穿着风衣的女人、那个还揣着凉拖的青年……他们都看到了。但他们只是驻足在那里,亲眼看着一条鲜活生命宛如戏剧地垂死挣扎到最后失去呼吸。

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靠在地上,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与不解,我看见他经常穿的那双运动鞋已经有一只不见了。


那我呢?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已经面目全非。由高处快速坠落的极大冲击力与撞击将我原本还有些可爱的脸庞砸得粉碎。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因为早恋啊。

我生前似乎还上过一次微博的热搜呢。叫“一女孩追同桌不成欲轻生被老师拦下。”

好奇地网友们通过报道的信息和一些我同学的爆料知道了这个“一女孩”就是我。我的微博被拔了出来,他们在我曾经的为数不多的几条微博中逐字逐句的品读解析,企图找出一些信息。而我也淹没在他们的口诛笔伐和父母亲的斥责中。

其实我没有。我只是因为上课敲了一下我那同桌而被那位在众人心中和蔼可亲的数学老师喊来了家长。她义正言辞地告诉我父母要杜绝早恋。当天,我的“光辉事迹”就在年级里广泛地传播了,成为了大家下课吃饭去厕所时的八卦谈资。

因为追同桌不成的轻生是真的不存在。其实那天我只是想去天台静静,我张开双手拥抱着阳光和捎带凉意的风,那是这个世界留给我最后的一丝温柔。数学老师却在这时紧紧冲过来抱住我。然后把我带下楼,给我指着他们在同学的告知后,赶紧打电话喊来的110、120、119。校长和我那位数学老师按着我的头向那些人和看热闹的同学们道歉。

而当我真正在星期六寂静的深夜,在父母入睡后,一个人在阳台和这个世界进行告别。我关上手机,不再看那些让我心烦意乱的评论或是年级群里恶意满满的语言,看着满天繁星决定从我所居住的26楼跳下时,没有人在。

我从来没有早恋过,也没有干过任何出格的事情,我努力地做着一个乖学生、乖女儿、好同学,压抑着自己的天性扮演着他们所希望的所有样子的同时,仍抱有对这个世界其他人的善意与对美好世界的坚信。

但一切都碎了。碎在了那位老师的主观臆测,碎在了父母的盲目相信,碎在了同学的背后耻笑,碎在了他们对我的滔滔恶意。


我做错了什么?我错了,我当然错了。我们都错了。我们错在了太过于高估这个世界的善意。其实其中大部分都是表面和平的伪善,而那些真正的不过是大自然馈赠于我们的那一抹轻轻吹进心里的风。


她真的没有报过警吗?其实她上个月刚报过,只是在警察局里装孙子的他一回家又是另一副丑陋的嘴脸。

她真的没有过告诉家长或老师?其实她告诉过老师,但老师并没有相信。她也告诉过家长,但家长以为只是小打小闹。

他真的没有求救吗?其实他一直在喊,只是越来越轻,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切切索索的交谈声盖过了。

我真的没有澄清过吗?其实我一直在说。但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所相信的。


无数个事后的“其实”为我们编织出一场本可避免的死亡。


而我们,马上就会再一次,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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